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颓丧的模样,心中不禁泛起伤悲涟漪。
我振作精神用俏皮口吻说:「花纶,这一点都不像你。我认识的怪怪先生才不是这副模样。」
坦白说,此前我并未认真探究花纶的真实样貌,兀自匆忙地探索爱情,却忽略必须了解一起牵手之人的真实形貌,我简直就像是「瞎子摸纶」,什么也没能摸清楚。
花纶沉默以对,闭起双眼沉思,我轻轻倚在他的肩膀,这次他没有将我推开至那道二分之一的距离。
要散播欢乐,自己的心中必须要先有阳光,我开心地对他说:「所以你当初才索取『一成时间』报酬?但是你还没履约完毕,你忘了还要帮我做指甲彩绘吗?如果以七十岁来计算,你至少有七年的时间是属于我的。俗话说人生七十才开始,这么一来,你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履约。」
他转头望了一眼希望再造工厂;我难以得知花纶当下的思绪。
「在这里时间并不会飞逝,只会不停堆积。《最后家族》的序章标题是『直径十公分的希望』,门上的窥视窗虽然比7854平方公分要大上许多,可是你见得到这里的希望吗?病房里连阳光和自然空气都没有,一缕清新空气都没有。」
「这样就有最新鲜的空气。」
下一瞬间,我的双唇为他献上深吻,把鲜甜氧气灌输到他即将窒息的肺部。
「希望,永远在你这里,从来未曾离开。」我再吻了他一下,轻轻咬着花纶的下唇,伸出左手食指比着花纶的心脏,他终于露出久违的靦腆笑容。
「亘荷,你的天真烂漫不知是优点或致命伤。」
「只要喜欢的人可以接纳我就好,你愿意吗?」
花纶面无表情,再一次逃避我的问题。他犹如站在名为绝望的刑场上,用身体接下兰斯洛特拈弓射出的每一箭,不闪不避,身心伤痕累累,却始终不愿开口说出压在心底的真心话。
七年之后,我才明白花纶那时所说的「这里」并非指入住的病房,而是这个社会体制,以及他自己早已支离破碎的心。
迟迟得不到正面回应的我,不经意瞄了左手腕上的錶。探病时间剩下不到十分鐘,我该如何是好?
「好想听音乐喔。」花纶望着会客室里的盆栽,岔开了话题。
算一算时间,他已超过十天没有听音乐了,而且一直被关在里头,不停试验配药,苦闷至极,恐怕会让他得了「幽闭恐惧症」吧?
我拿出宛如闪耀光芒的耳机后说:「看吧,我这位贴心漂亮女友早就帮你准备好了。」
我取出手机,将一只耳机塞入花纶的左耳。天才歌手jeffbuckley现场演唱的”hallejah”(哈雷路亚)縈绕在我们四周。柔美却悲伤的空心吉他拨弦声,衬着jeffbuckley的优美嗓音,流泻出令人心碎的歌声。
当初请蠢蛋弟弟帮我灌入一些花纶蒐藏cd中的曲子,没想到办事不牢的弟弟竟然选了如此哀戚的歌曲。正当我打算切掉这首歌时,花纶紧握住我的右手,从未体验过的冰冷感穿透我的掌心,直窜心底深处。
花纶侧头凝视我的双眼说:「jeffbuckley英年早逝,在他的演唱会尾声,都会表演这首翻唱歌曲,现场观眾很有默契保持肃静,安静聆听这首动人歌曲,有些歌迷甚至感到悲从中来而掉下眼泪。」
「为什么荣耀上帝的歌曲会如此感伤?」我将左手也放在花纶的手上,设法将所有温暖与他分享。
「这首歌曲并不是jeffbuckley所写,原唱乃是歌喉不怎样却相当会创作的加拿大诗人歌手leonardhen(李欧纳柯恩)。”hallejah”是荣耀上帝之作,不过歌词暗喻了不少《圣经》里的坏女人。」
「你在里头偷吃熊心豹子胆,现在说我是坏女人嘛?」
「不是我说的,是leonardhen。」
所有的坏女人都是男人调教出来的,花纶那时并未把这句话说出来。
我抓起他的左手,在左前臂上留下第二个「爱的烙印」。
「哎唷!很痛…」他掀开衣袖看着上头的齿痕。
「加上当初右手臂上的印记,现在左右手都有爱的商标,只剩下脖子了,看你怎么逃出吸血鬼小亘的掌心?」我故意做出呲牙咧嘴的可怕模样,显得可爱又滑稽。
「你才不是吸血鬼,根本就是无人能敌的大胃王。」
「咦?”hallejah”歌词提到的『大卫王』吗?」
「不是,是这里足以纳百川的大胃王。」花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。
「花纶,你一点都没变,真的很好色耶。我的确是『有容奶大』啊!」我说出了爸爸擅长的冷笑话,而且这次带有限制级的顏色。「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。本小姐这次就不跟你计较。抱着『有容奶大』又聪明体贴的女友,你捨得放开吗?」
剩下的最后一分鐘,我奋力丢出最后一颗直球,右手娇俏地比着自己的脸颊。